茶树最早叫作"槚",见于《尔雅》的草木卷。汉代医者用它解毒,魏晋名士借它醒酒,及至陆羽在苕溪畔写下茶经,青瓷盏里便盛满了整个盛唐的月光。宋人点茶时击拂出的雪浪,至今仍在建盏深处翻涌;明清商旅马背上颠簸的茶砖,已在紫砂壶里泡开百年风霜。
书房总藏着一套隐形的茶具。砚池边的茶盏常盛半汪冷墨,笔架上垂着的茶针,正与镇纸下的茶刀互为阴阳。读至"晴窗细乳戏分茶",玻璃壶里的白毫银针恰巧浮沉如小楷。茶烟攀着线装书脊游走,在《茶录》某页洇开一朵墨梅。
现代居所里,茶席自有生存智慧。飘窗铺半卷竹帘,墙角支一段残木,甚至厨房延伸的台面,都能托住铸铁急须壶。晨起对着玻璃幕墙举杯,恍惚望见茶马古道的铜铃,在电梯井里荡出回响。
茶烟起时,墙上的山水画开始呼吸。枯笔皴擦的远山腾起云气,工笔花鸟振翅欲啄盏中清辉。梁柱渐生年轮,瓷砖褪作青石板,此刻若推窗,许能遇见张岱乘茶船,载着崇祯年的雪夜来访。
茶凉了再续。沸水冲开的不止芽叶,还有地脉深处唐宋的泉眼。我们用玻璃公道杯盛接古老春水,在茶汤倒影里打捞祖先的面容。当茶海上的水痕漫过智能钟表,便知此间光阴不属公元纪年——这是属于中式生活的时区,以茶烟丈量晨昏,用杯盏盛放春秋。